艳阳高照,青山不遮,这地形倒是好生奇怪。
按照日子,水流煞准时出现在了所谓逐情谷外门大选处,不过不知人情世故的人一来就对着早早排起的长队茫然了好一会,心下有学会了个新念头——以后公子说的日子都得早些去,免得这人潮误了时辰。
好在这活动日期久,排到黄昏,水流煞也是如意把名字挂了上去。
望着这自带寒风的年轻人,今日负责报名的内门大弟子陈希略有些好奇的拦了一下他离去的步伐。
此人虽然一身墨绿不显奢华,可近看却能发现层层浮绣一针一线全是上乘玉蟠锦,就连腰间锦带都襄着粒粒碎玉,和那把未出鞘也见煞气的玉剑相容甚好。
可这名字,陈希确定云端并无水姓人家,当下也是留了个心眼,问道:“小兄弟看着好生灼目,不知郡望为何?”
好歹宋家有学堂,水流煞虽不知此人为何说话如此拘谨,但也按照柳暗花吩咐回答道:“下界无名村不足挂齿,幸得我家公子赏识。”
此话回的不亢不卑,举手间尽是大家风范。
他话中一个‘下界’让陈希眉头一皱,可再一个‘公子’又让他心中一紧。
世家外出寻得佳骨一事并不少见,陈希不敢再问,生怕逾矩,连忙回应:“是我冒犯了,莫要放在心上。”
水流煞不答,只是有点奇怪的眨了眨眼睛,抱拳便先告辞了。
年轻人不由回忆起之前柳暗花对修士们的点评,说他们就爱矜持作态文绉绉的装清高,这么看来还真是。
陈希也不知这双清澈的大眼睛中疑从何起,只是有点尴尬的摆摆手,有点期待接下来的选拔。
水流煞没把这个插曲当回事,他现在刚刚辟谷,还没能杜绝酒肉的诱惑,买了不少才回了客栈。
可他刚放下东西,腰间墨虬顺势便抽了出来,稳稳指着窗前的空无一物。
“出来。”水流煞语气平静,从他报名的时候,就感觉有人在跟着他,这会更是直接进了他房间。
他知晓自己修为在云端并不算回事,若有人要杀他他早该死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隐藏在空气中的人也是现了行。
来人对这指着自己的剑很有兴趣,也没管水流煞面色如何,只是指尖轻点剑锋,问道:“你这剑从哪儿来的?”
水流煞眉头一皱,直觉不能把柳暗花供出去,便回答:“下界。”
见他如此惜字如金,来人也不恼,大摇大摆的坐在了桌前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允自说道:“下界啊,下界还有这般好东西呢?也难怪,下界都能出你这么个好根骨,有墨虬在也不奇怪——你家公子也是下界人?”
水流煞所料不错,此人跟了他好久,就连他和陈希的对话也听了去。
只不过这会学艺不精的不止他一个,陈希估计也没察觉到。
“嗯。”见他如此,水流煞应了一声,也赶紧趁热把东西吃了,生怕等会就被‘客人’自便了。
来人无言瞅了他好一会,显然对他这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有些意外,直到发觉水流煞是真不准备深究这把剑的来历,他才憋不住说道:“墨虬之如玉却胜玉,原是九重天西沧遗骸中,由古虬看守的玄水玉核,承载了西梁王于沧洪爆发前最后一道护城神力。而后此玉又和古虬尸骨相融合,吸干了沧洪灵力,成了那块比玄铁还硬的翠玉——不是,你有没有在听啊?”
“嗯。”吃着烧鸡的人又应了一声,可把那人看的没脾气。
“你是真不关心你的剑从何而来啊。”他有心要逗一逗沉默寡言的水流煞,可惜屡战屡败。
“你有何事?”解决完烧鸡,水流煞擦擦嘴,思考了一下自己要不要在脑子里喊一下他家公子。
“我就想了解了解你家公子啊。”这人属实像个无赖。
“我也不了解。”水流煞摇摇头,回答的很是诚实,他是真的不了解。
“……不说算了,反正我们迟早会再见的。”眼见套不出话,来人似乎心情很好,也没有抢剑的意图,起身前还留了句话,“你不妨问问你家神秘的公子,可曾听闻九点烟之名。”
九点烟?水流煞神色不变,名字怪怪的,反正他没听过,也不好听。
这九点烟一口气说了好多,他总结来看就是这剑是个好东西,也不知道怎么扯了那么远的故事出来。
什么西沧,西梁王,他也没往心里去,收拾好倒头就如入定。之前在万寿无疆宴时,他勉强有了元神的轮廓,可迟迟也没有完善来金元的道。
在他们修炼中,能踏入金元已是不小的成就,不少人穷尽一生都停留在遥望元婴的路上。可水流煞知晓,若只是元婴那必不能让公子满意,更不要说他连金元都没练好。
另一边,鱼龙混杂的灭魂海倒是难得一见双流会面,还夹了个镜蘅仙尊。
郁蘅知晓,他徒弟跟这二人关系都不错,自己闭关之后,也是一朝入魔入住青河官邸,成了这灭魂海第三流。
所以有些事情,他们应当知晓。
可惜,黑红二主相视无奈摇头,没回答郁蘅的问题,而是谈起了当年一战。
逆流风是一路跟着去到云端的,也亲眼目睹了那炙灵阵的可怕。
“养心殿十二僧佛法祭天,以各自金丹为基开了炙灵阵,就是铁了心的要他命。那时候你们宗门掌门亲自将他逼进阵中,也承了那炙灵阵的攻击,但说来也奇怪,他灭阵后情况倒是好上不少。”
“要我说啊,郁蘅,你当教出来的徒弟是真不得了,他那时金丹碎,神识散,三魂六魄几乎尽失,却依旧靠手中剑要了韩阳的命。”
逆流风盯着这九重天第一人,话下多感慨,却字字珠玑,戳的郁蘅心下发慌。
但他话还没完,这黑水之主生怕打击不够大,风奕铭使眼色也没打住。
“不过我记得刚起阵的时候,阿蛮应当是知晓没了出路,哭逢第一剑就是毁了那双血色桃花瞳——我若没看错,韩阳当时应当是气急败坏,他那眼睛什么说法?”
风奕铭一见郁蘅沉默,便道不妙,之前宫越鞅还在的时候跟他们交代过,若是日后郁蘅问起来说一概不知就好,谁曾想逆流风铁了心的要戳他心窝子。
这不,镜蘅仙尊的杀气都能给青河炸了。
“仙尊,其实阿蛮是不让我们跟您说以前的事的,而且他大多时候什么都自己扛着,只希望我们对他做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好。”风奕铭相较二人算是晚辈,说话也客气上许多,“而且他做的这些事,说到底——”
这次换成逆流风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只不过也被忽视了。
“说到底是想让您过了心魔劫,顺利飞升,可您这仙人体怎么还是没有大成?”
“……什么?”
郁蘅后知后觉耳中飘过的句子是什么意思,哑然挣扎,任由一道沉声自语打破了死寂。
所以,宫越鞅如此大费周折,就是因为他吗?
入阵第一剑自毁无相眸,防得是神龙天运落入有心人之手。
一身拖垮养心殿十二僧,挡的是炙灵阵下捕神龙。
神魂俱灭邙崖底,哭逢祭灵,破的是神龙心魔因,杀的是傀儡双重魂。
这一战,从九重天打到云端,断了金鼎登天路,也结束了九重天魔兽灾,只不过在宫越鞅的精准计算下,他完完整整错过所有。
这孩子真是不得了啊,不得了。
半成仙人的恐怖威压早已超越了九重天的承受范围,灭魂海二人有些艰难的抵抗着源源不肆溢的灵力,却依旧阻止不了神龙灭世般对万物的摧毁。风奕铭有些后悔说得太快,眼前不灭峰主对周边一切已然至若惘然,只欲宣泄胸中杀意碾碎尘埃来弥补心碎间难遏之痛。
“郁蘅,这里是青河!”情急之下,逆流风气沉丹田怒吼。
周遭修士早就被吓得逃窜无踪,好在‘青河’这二字挽回了青丝如雪之人的理智。
见镜蘅仙尊收了灵力,风奕铭已然放在嗟暮琴上的手才缓缓收回,心有余悸。
“你是不是疯了!越鞅死后就剩这点东西了,你若要……”
“抱歉。”没等逆流风说完,郁蘅沉音率先落下,胸鸣哀肠欲泣回荡不止,听的人再不忍开口。
“镜蘅仙尊,您……您为何没有渡心魔劫?”风奕铭脸色泛白,却还是忍不住问。
郁蘅无声念着‘心魔’二字,不知是苦涩余笑还是无奈至极,半天才回答:“我心所向唯他一人,他死了,我何来心魔去渡劫?”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心魔劫会成为宫越鞅陨落诸因之一,也料不及这小徒弟竟能对自己狠心至此,更不想他从何处以为,这心魔一劫有这种捷径之法。若真是如此,无情道又怎会万年来可成?
想来也难怪,凭阿蛮的能力,不论在三界作何孽都不会落得魂飞魄散,除非他心中求死。
仅一句话,百年来种种猜忌尽数化为笑谈,风奕铭心下不值之愤也皆作太息,叹二人阴阳相隔唯余一往情深。
“所以你们不知他与养心殿为何起战,也不知他与韩阳间隙何在?”
郁蘅克制着心中酸涩,回忆着少阴府中少年神姿,绕回了正事。
对此,二人齐齐摇头。
养心殿和他们魔修本来就有些不对付,又因为魔兽灾莫名起,他们没机会细究为何韩阳那伙人要杀青河之主。
不过思来想去,逆流风还是决定大发善心,多透露点。
“不过魔兽那个事,我听他与九渊聊过,隐约是一个叫……姬华的名字。”
说着,二人观察着郁蘅,见他神情不变还道不是什么要紧事。殊不知,这个熟悉的称谓一出现,原先就因为柳暗花所提飞升一事,开始往天外天上想的人,杀心更重了。
“那我就先不打扰了。”郁蘅袖袍一挥,二人眼前就没了这道墨色身影,徒留灭魂海二主面面相觑。
“他……他疯了吗?”风奕铭嘴角轻颤,他怎么感觉镜蘅仙尊一番内心左右互搏之后,好像心情开朗了不少。
“他有病。”逆流风懒得喷,他多少年前看这人就不顺眼了,自然不会有风奕铭观察的那么仔细,也就错过了郁蘅转瞬即逝的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