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天还未亮，赫尔辛基万塔国际机场的灯光冷白，人群在登机口前缓缓流动，广播里反复回响着登机提示音：“Ladies alen, flight AY051 bound for Beijing is now b at Gate 26…”
远处的玻璃长廊尽头，一道高挑身影缓缓而来。
她步履不急，拖着银灰色行李箱，身姿挺拔，深色长大衣勾勒出干净利落的肩线。
女人眼神投向前方，原本还交头接耳的年轻随行者逐一沉默，只敢低声交谈，始终没能追上她的步伐。
直到她走入休息室，门在身后自动合拢，将所有杂音隔绝在外。
她脱下大衣，将其随手搭在沙发椅背，露出内搭的浅色收身西装。
扣子系得规整，一丝不苟，领口略开，一枚双环项链低调地隐入衣襟。
她坐下，取出耳机时指尖微顿，又迅速将线缠绕入耳廓。
几秒后，耳机那端传来一口不太流利的中文。
“真走了？”
任星河靠着椅背-—眉眼沉静，带着一副银框眼镜，五官明晰而立体，鼻梁高挺，唇色自然偏淡，眼尾微挑，给人文艺又知性的气质。
“嗯，登机前最后一通。”
“我还以为你只是说说，没想到真把总部那边搞定了。”
任星河轻笑：“这几年你怎么还不了解我？我要走，不会留口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江琳淑随后轻声道：“我不拦你，星河。虽然遗憾，但你有你自己的判断。”
“啧。”她挑眉，语气懒洋洋的，“中文进步不少。”
江琳淑轻笑一声：“切，不过你走了，我在公司可就更辛苦了。”
“放心。”
“再说了你该高兴，终于不用当千年老二了。”
“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你在，我也照样压你一头。”
两人语气轻松，但电话这头的任星河指尖却悄然扣了扣桌角。
思绪飘回那一天中午。
外面雪花纷飞，MR品牌总部大楼内，顶层会议室的灯光，映在一张张冷峻的欧洲面孔上。
空气中弥漫着略带咖啡豆烘焙香的暖意，却无法驱散寒意与审慎带来的压迫感。
任星河站在会议桌一端，投影落在她身侧，她手中遥控器轻轻一按，下一页PPT切换出来。她的声音层层推进，不带多余情绪，用标准的芬兰语清晰表达着。
“中国消费群体不仅庞大，而且在不断进化，这是MR无法错过的机遇。”
一页页方案递进，从市场节奏、竞品差异到本地资源整合策略，每一张图表都标注清晰，逻辑丝丝入扣，不留可挑剔之处，极具说服力。
汇报最后，她轻轻颔首：“Kiitos ajastanne（感谢聆听）。”
会议室陷入短暂寂静，大多数董事面无表情，有的靠在椅背，有的垂眸记录。
她习惯了这种沉默，也知道自己已经做到最好。
坐在主位的，是董事会资深成员、MR品牌联合创始人之一的Lauri。他年过七旬，鬓发雪白，戴着一副金框老花镜，神情沉稳。
他缓缓地将笔放下，取下眼镜，擦了擦镜片。
他已见惯太多提案，有人贩卖噱头，有人堆砌数据，计划光鲜却空洞。
可她却没有过度承诺，但每一项执行点都写得扎实；她没有花哨言辞，但每一句话都像经过刀刃打磨；更重要的是，她的目光始终沉默但灼热。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Celeste。”
他以她在公司中广为人知的英文名唤她。
“你是我最信任的创意总监。”他语气缓慢而郑重，“你确定要回到中国？你知道，那意味着重新建立团队、适应另一套商业语言、与总部保持距离。你确定了吗？”
任星河没有立刻回答。她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开口，语气如常，但字字落地有声：“我不是离开，是带着我们的核心走进更大的市场。”
她眼中没有犹豫，不是豪赌，也不是情绪化选择——而是判断之后的出击。
Lauri看着她。他年长太多，阅人无数，却在此刻感受到一股奇异的时间错位感。他仿佛看见年轻时的自己——不妥协，不等候，独自出发。
他终于点头，语气简短：“祝你好运，别让我失望。”
她轻轻一笑，神情坦然：“不会。”
“你小姨那边...”
“我会和她说明情况的。”
那一刻，整个会议室似乎向她轻轻倾斜了一寸。她知道，她等了三年，终于拿到了她梦寐以求的答复——
中国市场拓展权，以及自主组建分部的权力。
总部的会议室，江琳淑端着两杯咖啡走进来，随手把其中一杯放在她桌上。
你现在是整个公司最难搞的创意总监，连Lauri都被你绕得团团转。”
任星河没抬头，继续改着文案：“我只是要求标准，不是难搞。”
“你那个标准都快赶上德国精密仪器了。”
“现在的人啊，哪有人能受得了你这种高压风格？”
“所以我才要走。”
“北京那边我可以自己组人。”
“听说你要带几个人回去？”江琳淑探身，像是漫不经心地问。
“几个核心。”任星河抬眸。
江琳淑哼了声：“这就叫精兵简政，是用在这的吧。但你也真够冷血，挑人就像筛豆子。”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喝了口咖啡。
那杯咖啡的味道偏苦，自己也许不是完全无情，只是太习惯控制情绪、压下依赖，久而久之罢了。
当天下午，她回到办公室，在风雪未停的天色下，发送一封修改多次的合作意向邮件。
收件人，是星徐传媒。
那是一家她从两年前就开始关注的中国本土公司，虽然隶属于徐氏集团，但在内容策划和整合传播方面极具本地化思维，既务实也灵活。
她相信，若要让MR在中国站稳脚跟，星徐传媒将是最合适的第一步。
耳机里传来江琳淑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任星河看了眼时间，缓缓起身。
“说真的，我佩服你，星河。”
“没有任何犹豫，决定了就走，而且而是另起一摊。”
她收回思绪，望向落地窗外。
雪还在下，细密如丝，落在玻璃上，悄无声息地化开。
她淡声应道：“有时候，是知道自己该走了。”
“哪怕是从我们共同打下来的地盘走？”
“哪怕是…”
江琳淑没再说什么，片刻后轻轻一叹：“无论如何，我尊重你的选择。”
任星河低声道，“我不怕重新来。”
“几点的飞机？”
“早上七点二十。”任星河垂眸，看了眼窗外那片仍然泛着蓝调的天幕。
“看手下的几个小朋友适不适应的了你那工作狂魔的人设了？”
“我从不立人设。”
“行吧，”
“您啊，一如既往地高冷～没人能说得过你。”
任星河没接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等你落地了，别忘了告诉我一声。”
“别一回国就玩失联那一套。”
“我记得。”
登机提醒再次响起，她看了眼时间，站起身，将外套搭在手臂上。
“我要登机了。”她说。
“去吧。”江琳淑顿了顿，“祝你在帝都顺利搞风搞雨。”
电话挂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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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星河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的阅读灯亮着，手机打开了一个只属于一个人的相册。
指尖轻轻划过屏幕，相片一张张翻过。
照片里，是一个女孩，从五岁起，镜头里的她扎着麻花辫，穿着带兔子图案的红毛衣，笑容灿烂，眼睛弯成新月。
随着年龄增长，那张脸一点点长开，眉眼清晰，轮廓柔和，从童稚到青涩，笑意始终明亮如初阳。
这是徐濛。
她专属的相册，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
任星河沉默地看着，眼神柔下来，指腹在那张五岁时的照片上微微一顿。
那一年，她的父亲突发冠心病，被救护车紧急送往医院。她年幼无措，在急诊室外哭得几乎要抽噎过去，整个人蜷缩在冰冷的长椅上，没人陪，没人安慰。
直到那个女孩走过来，穿着印着卡通图案的棉服，和她年纪相仿，却比她高出一点点，干净清亮的眼睛盯着她看了片刻，然后递出一颗剥好的奶糖。
“你不要哭啦，”女孩蹲下来。
“我爸爸是医生，很厉害的，一定可以治好你爸爸的。”
那时候任星河还太小，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像光一样。
后来，任父的手术顺利完成，心脏搭桥手术持续了近五个小时，术后医生摘下口罩时，脸上布满疲惫。
那天傍晚，任星河站在病房外，透过玻璃看见父亲被推进病房，麻醉未醒，额头还挂着汗珠，医生说，“很手术成功，接下来只需要好好修养，不用担心。”
她那一刻才敢真正喘口气，几乎是扑进母亲怀里，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三天后，等父亲情况稳定下来，任家人亲自带着果篮和锦旗，前往医院向那位主刀医生致谢。
医生在办公室正翻着病例，听见敲门抬头的那瞬间，任星河一下就愣住了。
站在他办公桌前的小女孩，就是那天把糖递给她的那个“陌生人”。
女孩正双手抱臂站在一旁，一脸“我早就知道”的骄傲神情。
“你是……”任星河眨了眨眼，声音还有些哑。
“我就说我爸爸很厉害吧？”女孩仰起小下巴，声音里带着天真又得意，“我就说让你别哭了！你是小哭包吗？”
医生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头发，语气宠溺：“你怎么每次都抢在我前面介绍自己？”
“我才没有抢，只是刚好看到她在哭——给她吃了颗糖！”徐濛嘴一撇，十分傲娇，却又忍不住偷偷看任星河的反应。
“我叫做徐濛，你呢？”
任星河只是咬着唇看着她，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任…星河”
两家人聊了很久，从病情说到家乡，从小学择校聊到兴趣爱好。
医生谈吐温文，而任母温婉细心，很快便彼此熟络起来。
聊着聊着，发现两个孩子在同一所小学，甚至连生日也在同一天。那一刻，徐濛像是发现了宝藏，双手一拍桌，“真的假的？！我生日终于不是一个人过啦！”
徐濛一把抱住任星河“太好啦！”
任星河也跟着笑了。
从那以后，两家人来往渐多，几乎成了周末的“常驻亲戚”。
徐濛基本每周都要去找任星河玩。
她们一起放学，一起补习，一起在学乐器，一起在课桌下偷偷买零食。
徐濛从小就很有音乐天赋，唱歌好听，吉他也十分在行。
两人形影不离，那时任星河只觉得徐濛笑起来特别亮，让她忍不住想要一直看着。
她们生日那天会争着吹蜡烛，谁抢先许愿就会偷偷在心里赌一赌谁的愿望灵。
而她们最常许的愿望，是“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这些画面，像无声电影般缓慢播放。她一张张看过去，唇角不知不觉扬起一个极轻的弧度。
她无数次望着相册中那个一天天长大的女孩，仿佛看见过去那个倔强、明媚、爱喝奶茶，喜欢唱歌的徐濛，一步步向她走来。
任星河缓缓合上相册，指尖还残留着触碰照片时的温度。她目光停在窗外，那道幽深的天际线如海面浮起的墨痕，黑与蓝交织，模糊了时间的界限。
她唇角不自觉再次扬起一个极轻的弧度，像是笑，又像是叹息。
——“徐濛，你……还会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