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梧想象过洛白的样子，但无论哪种想象，都不太贴合如今坐在她面前的人。
既不像终结者也不像林黛玉，更不像她从前见过的每一个，会用或嘲弄或暧昧的目光望着她的富家小姐。
如果非要她现在拿出一个形容词的话，只能是神明。
女人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的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与线条柔和的脸蛋，皮肤像无瑕的白瓷，比正常的洛东人还要白上三分。眉毛平直，睫毛细密，唇色很淡，眼睛则是纯然的黑，眼尾上挑，勾勒出一双精神又不过于精明的眼眸，望向她人时如同平静的镜面，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身材匀称，既不瘦弱也不魁梧，而是刚刚好的完美，那件毫无亮点的未科工装外套，在她身上都显得格外平整服帖，一尘不染。
如果说上天在创造其他人的时候都是任性而为，手边有什么加什么，加完了就团吧团吧扔出去。那在创造洛白的时候，她肯定工匠精神上脑，照着自己一点点捏出来的。
不然实在没法解释为什么第一眼看到洛白，秋梧眼睛就舒服得要命。
女人放在桌上的手戴着一双雪白的薄手套，同样修长匀称，像仔细雕琢的艺术品。
“你，你好，我是秋梧。”直到对面的女人眉头微蹙，显出些许困惑，秋梧才找回自己的舌头。
她慌忙放下咖啡杯，手紧张地在裤子上搓了搓，脑中一片浆糊。
现在该怎么着来着？微笑？握手？还是先道歉，没等人来就开吃了。
洛白对她的紧张毫无反应，既没有嘲笑也没有安慰，只是略略歪头，诚恳地疑惑道：“你跟照片上长得……不太一样。”
秋梧：“……”
姐姐，你是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化妆这门技艺吗？
“……咳。”
秋梧没忍住笑，紧张一下子散去不少。
“我化了妆，嗯，就，为了给你留个好印象嘛。”她略低下头，用一种仰视的视角望向洛白。
林雅曾评价过——你这个角度可爱得我都快下奶了。
洛白对她的讨好毫无表示，微微点头：“可以理解，不过我个人的审美更倾向于不化妆的你。”
秋梧：“……谢谢。”
直球打脸，眼神飘忽。
洛白看了看手表，“介意先用餐再谈事情吗？现在是我的下午茶时间。”
秋梧连忙摇头：“不介意。”
然后洛白就真慢条斯理的用起餐来，用叉子很精准地在蛋糕上切出了一个规整的小方块，吃掉，喝口咖啡，再切一块大小相同的，再吃，再喝。
等那块方形的蛋糕吃完，咖啡也正好喝完。
秋梧叹为观止，几乎要起立鼓掌。
“你不觉得味道淡吗？”
刚才她趁机猛炫了大半个蛋糕，跟咖啡差不多，只有一丁点的甜味和香味。
这种店要是开在学校门口，撑不到半天就会被投诉倒闭
洛白擦着嘴，淡然地看向她，秋梧心中一凛。
这是生气了？
洛白吃蛋糕的样子太乖，她一时得意忘形，都忘了眼前这人可是秋家的救命稻草，万万得罪不得。
“我不觉得，但永恒餐厅确实会将食物的味道削减，以减轻对人的刺激，过度的调味会引发不必要的食欲，食物只是用来满足生存需求的，不应该导致更多的问题。”
秋梧还没想好怎么道歉，洛白先开口解释了。
很平静很客观的解释，没有骂她“山猪吃不来细糠”的样子。
好奇怪。
秋梧庆幸又疑惑。
这人就好像没有情绪一样……
洛白按下桌上的按钮，服务员进来收拾掉两人的盘子，给她们各上了一杯温水。
“现在我们来谈谈婚前的准备工作。”洛白在腕上的手表屏幕上点了两下，在两人中间投影出一张屏幕，上面是几份文件。
可我们才刚见面十五分钟啊，就没有不那么生硬的开场吗？
秋梧晕头转向地望向屏幕。
“我先进行自我介绍，洛白，新历1125年1月10日出生，今年32岁，毕业于洛城大学第一分校智械研发专业，博士学位。现就职于未来科技第七研究院，担任首席工程师。名下有三套房产，总估值约为2亿洛城币，这是房产所属证明。还有三十七项智械研发方面的专利，因为涉及未来科技的公司保密协定无法展示……”洛白自顾自地开始讲解，边说还边打开屏幕上的文件作为佐证。
“等等等等等等……等一下。”秋梧嘴越张越大，终于忍不住抬手叫停。
“嗯，”洛白停下，平静地看向她，“有什么问题吗？”
全是问题好吗……
秋梧从来没觉得这世界如此让人费解，她有气无力地说：“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
这跟她想得完全不一样。
她想过洛白了解到她的身世可能会认为她不够“高贵”拂袖而去。
想过对方很不屑地勾起她的下巴，“女人，我，洛家的大小姐，不满意？”
甚至想过会被人直接装车运到洛家去结婚，就跟古代被扒光衣服卷成卷送到皇帝床上的妃子一样。
唯独没想过洛白会一本正经地跟她交代起自己的家底。
她俩不是联姻吗？还是毫无公平可言，她根本没得选那种联姻。
现在怎么搞得像一场过于坦诚的相亲？
“为什么？”洛白又露出了那种困惑的表情，像是无法理解，“首先，结婚需要对结婚对象有足够的了解。其次，依照洛城法律，婚后这些资产有一部分将归为妻妻共有，如果之后离婚，会涉及财产分割问题，我认为需要提前告知你。”
秋梧：“……”
她说得好有道理，我一时竟无法反驳。
等等，难道是试探？
一瞬间秋梧脑中闪过数个豪门内斗的故事情节。
她是想看看我会不会贪图她的财产？
秋梧谨慎道：“你说得对。如果你担心财产分割的话，可以写个婚前财产协议，就算离婚也不用分给我，我不介意的。”
“不需要，这是你的权利。”确认秋梧没有问题后，洛白继续自我介绍。
她好像是认真的……
秋梧默默抬手撑住下巴，手动合上了惊讶的嘴。
在这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她确认了一件事。
不要用任何跟其他人相处的经验去揣度洛白。
她的这位联姻对象似乎也许大概……不太正常。
思维简单直接，不在乎家族财产之类的外物……也不在乎其他人的情绪。
她的脸已经扭曲到痛了，但洛白半点没受影响，眉毛都没抬一下。
简直像没在人世间生活过。
她不会真把自己改造成机器人了吧？
洛白做完了自我介绍，看向她：“我这边有你的基础资料，但可能不全面，你要补充一下吗？”
“好，好的。”秋梧往后靠紧椅背，像个来面试的职场新人，“秋梧，新历1136年3月5日出生，今年21岁，洛城大学第七分校工业设计专业大四在读，是，是秋家的养女，名下……没有什么财产，身体健康，但我没有带体检报告，如果你需要，我之后可以补上。”
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跟洛白相比她几乎算得上身无长物，连所谓的家族都是虚的。
“嗯。”洛白略一点头，没有发表评价，“还有件事要确认，你想跟我结婚吗？”
秋梧：“……”
这是她想不想的问题吗？
她俩才第一次见面，她很喜欢洛白的长相，但也绝没色令智昏到想结婚的地步。
洛白相当理所当然，“我的目的就是结婚，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我需要先确认你的意愿，再决定是否推进下面的流程。”
到底在推进什么啊？
秋梧扶住隐隐作痛的脑袋，半晌吐出一句，“想，吧？”
这是她认真考虑后的结果，她对富家小姐的印象大多数来自秋纪，阴晴不定，高高在上，或许还有点暴力倾向。
洛白跟秋纪相比，情绪稳定得像庙里的菩萨。
她注定要被秋家送去联姻，拒绝了洛白会被如何惩罚且不说，要是换个跟秋纪那样的人，她以后的日子绝不好过。
还不如就这么着。
想到这，秋梧忍不住苦笑。
如果不是为了还秋家的钱和人情，她大概一毕业就会回到洛西去。
那时正是收麦子种玉米的时候，妹妹还小，奶奶一个人忙不过来的。
“嗯。”洛白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神伤，“既然意见统一，我这里有两份方案，方案一是直接结婚，方案二是经过一段时间的恋爱磨合后再考虑是否结婚，对此我都可以接受，你来决定吧。”
还有恋爱选项？
秋梧望着洛白波澜不惊的脸。
你怎么看都不像会跟人谈的样子。
她小心道：“我选方案二，可以吗？”
没有正常人会想跟第一次见面的人结婚。
“可以。”洛白点头，“恋爱时间暂定为六个月至一年，中间双方都有权中断关系。”她又打开一份文件，“这是我拟定的恋爱规则，你看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吗？”
1、恋爱关系维持期间，双方均不可同其他人达成恋爱关系，如有需要，需向另一方提出申请，解除恋爱关系后另行恋爱。
2、在时间允许情况下，一周进行一次约会，约会地点和具体事宜由双方沟通决定。
3、在双方同意情况下，可以进行牵手、接吻、同居、□□等活动，但双方需提前向对方提交体检报告，且应当完全尊重对方意见。
……
规则并不长，短短一页纸，言简意赅，每一句都很好理解。
秋梧头越看越痛，涩声道：“你制定这个规则的依据是？”
洛白一本正经，“我没有谈过恋爱，不具备相关经验，所以我对洛城各个社交平台上有关恋爱的话题进行了统计分析，结合洛城法律及普世道德，制定了这些规则。你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没有没有没有。”秋梧猛摇头，这玩意她光看都绷不住，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写出来的。
“好的，我没有问题了，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洛白关闭屏幕，直视秋梧。
一副准备签合同的样子。
其实还是有一个的。
秋梧鼓起勇气，“你为什么，会想结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