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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人知面难知心

裂苍穹的一声哭喊,从视线所遮的车后传来,踏穿了秋风萧瑟,闻听者耳边一紧。

    傅祈禄眉头微蹙,带着满心的疑惑和对于这一声的佩服,将手里东西向后收了收,绕马车一圈到尾,看到了三个人:

    裴景乘一脸涕泪横流,贴面钻在马车底下,空间闭塞的很,车座就挨着裴景乘不到分毫距离,两双手的十根手指全部紧扣着地面牢牢桩下,身上衣裳尽数染脏,灰扑扑一个泥人样,凭着友知怎么的安慰解释,都无法将他从如今马车底下劝出来。

    友知同趴在地上,可偏少爷一个劲就是摇头,就算他讲烂了口舌,估计还不如众人合力抬了马车要快。

    卿阿也没碰上过这样的情况,提议着抬车,友知怕伤了小少爷一口回绝掉,一时也没有办法,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也显得窘迫起来,站在一旁,低头看着一里一外的主仆两个,无数次欲言又止。

    正是手足无措的境地。

    卿阿动了动耳朵,率先察觉有人靠近,回头看见傅祈禄定脚,视线上下移转,立马跪地恭敬开口:“主子。”

    傅祈禄最见不得他朝自己跪下:“你快起来。”

    等卿阿站了起来,他才开口问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卿阿如实回答道:“裴小少爷闹了脾气,不愿意入府,闹着要回去,眼下没辙了。”

    友知正心焦着少爷,听见卿阿话里回着“小侯爷”,像是找到了救星般的调了方向,跪在来人脚下,语速稍快,不忘请罪,道:“小侯爷,我们小少爷自小没什么规矩束着,请赎怪罪。也请给小的一些时间,等哄的小少爷一时心过去了,小的再陪着少爷与小侯爷全拜师礼。”

    拜师礼,其实没有太过正经繁琐的仪式,只是做个象征,需要在一个好风好水好天气也好寓意的地方,师徒二人结草绳抛上四周最高的地方,若是师高徒低,则代表徒弟此生绝越不过师父,若是师低徒高,则表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徒弟今后将绝胜于师父。

    还有一种说法。

    如果有一方或双方的草绳掉了下来,也包括压根没抛上去,则是一种天不庇佑,命中无缘的意思,通常到了这样的情况,为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大多数师徒就是这么没有开端就草草散的。

    说到底,可有可无。

    傅祈禄当下就想蹲下身子探看车底的裴景乘,可又顾着君子礼节,耳边仿佛回荡着千字的规训,渐弯的腰背硬深深直了回来。

    他便尝试着和裴景乘沟通,语气简直好的像是要捧化了冰块似的小心翼翼,道:“裴及?是我。上次离开,我说要带你出去玩的,还记得吗?你出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看好玩的,好不好?”

    他没有过和孩子相处的经验,只能看一招学一招,都是这些时日里所见的现学现卖。

    裴景乘在车底看不到他是什么样的表情,但听着话,他的确是有犹豫的。

    不过也就是存在片刻。

    他十分抗拒的喊道:“我不要!呜呜呜呜呜呜…你走开!呜呜呜呜呜呜……”

    他擦一擦面上泪水混合泥土的脏污,动动身子,爬到了刚好能看到外面一点的位置,从车底露出张脏兮兮的脸,眼神坚毅倔强:“我才不和你走,之前就说过。我,才不想让你做我师父,你就是人贩子!哼!”

    他说完就又躲着友知的手爬了回去。

    卿阿扭头去看主子,傅祈禄半空中比划的手悬停止歇。

    说不失落是假的,他期盼了那么久,原先想着占着早早相识,又有个恩人的头衔,不说一片祥和喜乐的初遇光景,再不济也得是个相互恭敬,最差总不能低你情我愿,谁承想竟然就差成了仇敌。

    友知属实被裴景乘的话惊到了,印象里,少爷是并不会这么刻意的对谁显露棱角。

    他只能解释:“小侯爷,少爷他——他最近有些不太好,您莫怪……”

    傅祈禄心里极其失落,但面上也无甚展露,他大度摆手,神色平淡:“无碍,他年岁小,离家伤心是很稀松平常,何出怪罪?何况我既做了师父,自是更要宽厚徒弟。罢了,我让人在此陪着,等你家少爷出来了,随人先去备好的厢房里收拾收拾,再见我不迟。”

    即是理解,也是说于自己的解释。

    友知叩谢,又听少爷有了动静,手脚并用的过去,再说着什么傅祈禄也无心听了,他抬脚要回府,落寞背影被卿阿看在眼里。

    他是最了解主子心性流转的,怎么看不出来他的期盼。他受主子所救,手足一样陪伴长大,最见不得的,就是主子的不如愿。

    卿阿当即就要旋步回去将人拽出,意外却见一个如蛇滑行般的小人扭着滚了出来。

    友知大喜过望自家少爷这么快就出来了,麻利的排干净身上的灰尘,心里想着小侯爷没走远,少爷给的印象应该还有些挽救的余地。

    尘土飞扬间,傅祈禄也闻声回头,此一眼,正与裴景乘一双哭的通红眼睛四目相对。

    裴景乘瞪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的回望,像是企图通过自己灼热的视线射穿这个已经被自己默默挂上“人贩子”标签的师父。

    傅祈禄不解歪头,看着裴景乘泪眼婆娑千百个不是滋味。

    裴景乘蓄势待发,脑子里却想的是有些对不起他这样的看待。

    何出的一顿无声对峙,静默抗衡,都被踢踏而来的马蹄声抹了个粉碎。

    夸张华丽的黄紫马车与侯府马车齐平停下,车顶一角挂着一块篆刻“彦”字的银牌,拖着细长红线流水飘逸。两面各站的奴仆随停既出,有条不絮的迅速架好脚踏,于是车夫掀帘有请贵人出。

    一人自车中下,紫衣长冠,一手持着半开的扇子举挡在眼下,眉眼忧愁善云,长发披散着斜捞在左肩,另一手弱柳扶风做派端着由人扶下,十指白净。立在地上,身量芊芊,直叫人认错做了千金小姐。

    来人正是南彦王,孟钰。

    小厮送话递到王府时,孟钰巧正要去侯府。

    他带着一副字画就到王府门前,想借着赏析字画的由头见一见傅祈禄那个皇恩赐的便宜徒弟,倒是凑巧的和傅祈禄撞了借口。

    孟钰一眼在人堆里锁定上穿的别具一格鲜亮的傅小侯爷,一挑眉毛,又顺着他的视线过去,看到了某个即将炸成炮仗的小家伙,眼珠一圈而过,就猜到了十有八九,掩在扇后的嘴唇扯上一抹了然一切的笑,掐着大腿才硬是忍住了没立刻开口嘲笑。

    他和傅祈禄的相识不算早,说什么挚友是攀扯不上,自然了解不深,但要想解析个其他的,比如行神语动,他倒是了如指掌。

    算到了傅祈禄会拿收徒的机会朝自己这个孤寡老人炫耀,来的一路上孟钰没少盘算尖酸刻薄的话语回击,就是没想一来先看了个笑话,自认为傅祈禄是吃了瘪,不免让他对给傅祈禄吃瘪的裴景乘,青眼有加。

    裴景乘则将不小心于其对视的眼睛默默挪开。

    怎么来人了?

    他心里想着,也顾不上傅祈禄还停留在身的目光,稍微消了些气焰,整个人都不易察觉的小了一圈。

    傅祈禄垂眼静静看着他的变动,看他因为旁人的出现而从狮虎变为狸猫,心里一下子点明似的豁然开朗。

    他眉尾上扬,一双手抱在胸前,眼神便也洞悉一切的亮了起来。

    类似于……考验吗?

    卿阿率先行礼,友知就跪在地上,顺势也跟着行礼,他手上提醒着少爷,但少爷无动于衷。

    南彦王并不在意这些虚礼,一门心顾着看戏上,顺手点了起来,他的注意力,此刻全权在两个中心上。

    倒是个师徒不合的开场,难做呦。

    他心里这么想着,也这么走过去,凑到傅祈禄耳边说了。傅祈禄只送他一个冷哼,同样侧脸凑着轻声道:“那就等着看,我相信自己看不走眼。我和我徒弟有缘,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后一定师徒情深给你看。”

    孟钰耸耸肩,摊着双手不屑一顾:“那我……拭目以待喽?傅蔼。”

    祈禄重新看向裴景乘,裴景乘已不再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但实在算不上是个愿意与他亲热的疏离。

    他眉头舒展开,是一个碧波清浅的温柔笑脸,好看至极,让裴景乘一时忘记防备,坠落陷阱。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