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予风急火燎地赶回办公室的时候,周平的手臂已经包扎好了,诚如他所言,只是划了一道,一点浅浅的伤,做了消毒处理,甚至没有包扎,并无大碍。
“怎么回事?怎么住的地方还会发生袭击?”他围着周平绕了一圈,发现伸手去拿人家胳膊似乎总有些不大礼貌,才选择抽出椅子坐下。
“人已经抓住了,组长他们都在问询。”
周平反而有些轻松,他感觉抓住了这个嫌疑人,案件可能要有大的突破,而且还没有产生新的受害人——就是被抓住的那个虽然身手还算不错,但是又矮又黑,跟废弃工厂见过的那人,或者特殊视域中见到的人都十分不像。
“那你呢,你的伤严重吗?”
“没事,我躲开了。虽然划破了点皮,但是已经处理好了。”
张怀予被他的满不在乎噎得接不上话,“太危险了,”他只得自言自语地喃喃,“他们不知道是否还会有什么动作……”
敲门声响起,一个值班的警员探头进来,“有点情况,都去咱大队那边呗。”
“好。”周平起身。
“不不不,”警员连忙摆手,“张哥,点你去呢。”
啊?张怀予赶忙站起来,本来还想找点正当借口,如今不想自己才是正主。“我?我现在就去。”
“那我能一起过去吗?”周平跟着问了一句。
“去,都去。”
*
灯火通明的房间里,电脑正在本本分分地放着监控视频,围坐了一圈的五个人死一般的寂寥沉默。
这楼里的监控可是好好的,没有坏过,物业一步三颤地拿给他们的。监控下拍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今天抓住的那个嫌疑人,傍晚找到了机会跟着人混进了小区,然后没有犹豫,直奔周平所住的这间公寓,在门口掏出钥匙直接开门进了去。再然后就是周平回来,年觉明踹门,李澈进去,刑警到位,抓捕嫌疑人出去了。
监控往回调三天。画面中可见,那天张怀予扶着周平进了门,房门没有立刻关上,门上的钥匙也没有拔下来。
就在这几分钟,门外鬼鬼祟祟地来了一道人影,正是今天抓捕的嫌疑人。这人拔下了门上的钥匙,操作了一番,又插回门上。其后大约过了一分多钟,张怀予来关门,此时才回收了门上插着的动过手脚的钥匙。
另外四人的目光传递一样地落到了张怀予脸上,张怀予手肘撑着桌子,本来想用手把脸当上,又觉得这样好像不太礼貌,双手握到一块儿捏了捏手骨。
“总之,”陈宁尴尬地咳了一声,“嫌疑人叫孙晓东,事情跟他交代的都对得上。他说当时只不过是想要吓唬一下对方然后赶快跑,所以刀也是从屋子里厨房拿的。他嘛,在这一块儿有过前科,也是偷窃,刚出去不多久,所里还有人认识。这小子骨骼精奇,那关节软得很,贼眼睛到处提溜,不开灯也能看清楚。之前在公交车上边偷东西进去过,结果出来了都是电子支付了,啥也偷不到了,所以动了到小区里面进别人家里偷东西的念头。”
周平靠在椅子上思考着些什么,李澈闭目应是回想着刚才的监控画面,年觉明翘着二郎腿抱着臂摇头。
张怀予“腾”地站了起来,“非常抱歉!这是我的疏忽。但我觉得,博士再住在这公寓里面有点危险。目前为止,我们也不能完全排除孙晓东是受人指使,后面如果再发生什么,博士还是一个人住该怎么办?我想将功补过。是这样的,我是L市本地人,要不博士这段时间先住在我那,我也能帮着照顾一下。”
又是死一般地寂寥沉默。
年觉明眼也直了腿也直了。他冥思苦想,终于找到一个语言上的突破点,赶忙站起来发表高见:“不知道是不是文化差异啊,在我们那儿,这不应该叫将功补过,应该叫,叫,得寸进尺。”言毕他志得意满地看向李澈,李澈刚完成了表情管理,并没有功夫搭理他。
反而陈宁给接上了:“我觉得也可以是见缝插针。”
“狼子野心。”
“登堂入室。”
“应该是引狼入室。”
“农夫与蛇!”
大约是词穷了,卡住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张怀予。
正主此刻有些磕巴:“成、成语接龙?”
“我觉得,也不是不行。”周平完成了思考,然后又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一时间把所有人炸得神色空白。
李澈刚完成的表情管理失效了,于是忙捧起茶杯抿一口遮掩一下,不想呛了一下,咳出声:“不好意思,茶有点烫。”
*
速度很快,效率很高,逻辑很混乱,但结果很顺理成章。李澈不想面对,派出年觉明帮忙收拾。年觉明想不明白,但站在门口的时候发现没什么能收拾的了。
他想,那要不就收拾收拾心情呗。
他趁张怀予率先拎着行李箱下楼时绊住了周平,“哎,博士,你也对他有点意思啊?”
“什么意思?”
“别装傻啊。”年觉明一个转身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提出来的方案挺合理的。作案的时间如此巧合,孙晓东背后可能真有人指使。废弃工厂那件事情过后,只怕是对方已经注意到了专案组的行动。我临时换一下地方,也不失为一种有效的应对手段。”
“行吧。”年觉明后退一步,也是,一年前他就感受到这位是块天赋型石头,那位张怀予恐怕未必是得寸进尺,也可能是以卵击石啊。
*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没想到,所以没提前收拾啊,博士你先在厅里等我一会儿,屋里有一间客房,一直是没人住的,我这就去收拾收拾。”张怀予飞快地把手上的行李箱往客厅里一放,先把自己房间门一关,再冲进了对面的客房。
这屋子面积尚不错,看着是三室二厅的布局,可以想见,这里曾住了个相对完满的家庭,只是如今……
周平看向厅里最为显眼的东西。复古风格的餐边柜,靠着一面完整的空旷的墙,那边墙上别的没有,却只有三张遗照。
第一张是一个面相温柔的女性,中间这张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最右边那张,他看了像照镜子。
所以他凑近了些,抬了头仔细看。
可以很轻易地判断,第一张应该是张怀予在这家中素未谋面的母亲。最右边这张应该是那位死于十年前的哥哥。中间这张应该是那位接连失去至亲以后被疾病带走的父亲。
都说人世之苦白发人送黑发人,可他送白发人与黑发人。
人生一步步向前,不过遗照一张张上墙。
可是他。周平眼睛略有些酸涩。那天他还是看见张怀予走在阳光下,强光让他看不清楚对方的模样,却知晓他脸上是带着笑的,向自己走来,像是一直在阳光下的,像没有走过一段如此黑暗不见光的路。
可是他。他好像失去了一切,住在一间冰冷的空壳里,墙上挂着三张与他并无血缘的遗照,回忆中可能也没有亲生父母生动的容貌,他为什么还能像这样挂着笑走在阳光下。
“不好意思啊,我收一下。”
伴随着张怀予的声音响起,他正在盯着看的那张遗照晃了晃,他看清是张怀予上前把那张周钦和的遗照取了下来。
没有人看到一张遗照上面是自己的脸而不感到膈应的。张怀予没等周平有所反应,把遗照抱进了自己房间。
“抱歉,是我打扰了,给你添了麻烦。”
“哪里,这麻烦什么。博士你放心住,我这个地方还可以,离咱们局里也不远,到时候上班也方便——这说是客房,其实也算是半个书房了,光线好,还有一张大书桌,做点什么记录看下报告什么的也很方便——我看看台灯还能用不。”
书桌上面干净得很。孤零零地摆放着一盏老旧的台灯,看着造型倒是十分雅致,金属的台座像是树干,上面还有花纹,掉了点漆,倒显得斑驳真实。张怀予摸了一会儿才找到藏在台座底下的按钮,扳动按钮,台灯不负所望地亮了起来。这样的台灯用的不是时下流行的护眼灯的柔和的洁白的光,偏黄的光耀眼,透过琉璃一样深绿色的灯罩透出来,才算是柔和清亮。
“还行,还能用。不行开大灯。”
真的像是个书房。周平只是看了两眼台灯,随后便被占了整面墙的书架吸引了目光。
这个书架可是货真价实的,并不是什么附庸风雅的置物架。各种书籍几乎摆满,尤嫌不够位置,于是最底部的格子不为美观用,书籍全都打横叠放,密密麻麻地叠加在一块儿。
他粗略地看了看,有不少医学方面的专业书,还有些化学、物理的,底部还有几本历史文学方面的书,涉猎甚广。
张怀予刚才冲进来估计是随意拿布把书桌椅子台灯擦了一遍,这么大个书架应该是来不及擦了。幸好还有玻璃橱柜门,灰都落在玻璃上,很均匀。
见周平对书架感兴趣,张怀予也过来看,一看就看到了均匀的灰,想着找个机会得悄悄擦一下,此刻连忙岔开话题,“我,那个,我不太爱看书,这里边的也没动过。最开始的时候还想着要看看,结果看不懂。我父亲是学医的,我哥当年也准备学医……”
他说着说着就有些说不下去。
一位父亲,一个医生,一生兴许救人无数,与死神打过不少硬仗,却抢不回来羊水栓塞的妻子,救不回来失血过多的儿子,治不好脑梗瘫痪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