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逸故事 > 其他小说 > 谬误[刑侦] > 初见1
    “你信不信,死者复生这件事?”

    二月二十七日晚,张怀予在自己家里的单人床上辗转反侧,思虑再三,出于他不多的人情世故与情商的考量,他打开了一个活人的聊天框,发了一句就算没头没尾没有逻辑也不会轻易被当做傻子来应付的问句。

    没有回复。

    “我是说认真的。”

    他补了一句。

    这次回复得很快。

    “发句语音,确认一下你不是被夺舍了。”

    还是活人有思考,思维虽然跳脱了些,但是竟然试图在对于一个荒谬的问句进行曲线救国一般地求证。

    他赶忙发去了语音。

    “我是认真的。你想,‘特长者’一直在接二连三地被发现,那么个把死人复活了是不是进化的一种可能性?”

    令他惊喜的是,这回,对面回了一个字。

    “是。”

    果然,人会妥协,那些该死的AI不会。

    “明天上班路上细聊。”

    *

    结束了对话,张怀予仍然睡不着。

    他今天接下来一个任务,他的队长点名推荐他进了省里下来的一个专案组,专案组为一桩颇为“离奇”的连环杀人案而来。案子就发生在L市,其中一件他自己作为刑侦支队的一员,还亲自参与过。但是这个案件不到半日破案,他当时还因为快速锁定嫌疑人所在地而立下了汗马功劳。

    只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一件抢劫杀人案有什么十分“离奇”的,以至于还要成立专案组。

    专案组来L市挑人进组协助,说是需要经验丰富能力强的,这就相当于点名他们的队长陈宁先生了。不过陈队真到挑人的时候,先以家事推辞,随后火速推荐了张怀予,为此陈队还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推荐信给侯局:

    “这是我带出来的兵,可当驴用。”

    力透纸背,措辞精妙,彰显了他的年龄与阅历。张怀予得以在半日内通过审核成功进组也是理所当然的,一来他确实有能力,二来听说这位传说中的组长喜欢驴。

    侯局的声音犹在耳侧:“这是对你的信任,好好历练历练,对你的履历会很有帮助。对了,多卖力,争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向局长保证完成任务的时候有多么坚决果毅,下一秒,他不经意看到侯局桌面上的资料时,那因震惊而导致的脸色就有多灰白。

    “专案组其他成员明天就会来到L市,当然你的任命马上也下来。小张,你是……”

    侯局看到了他的脸色,顺着他的目光又看到了桌上的资料,“你是有什么疑虑?”

    “不,没有,请领导放心。”

    疑虑可太大了。张怀予把牙咬的发酸,他一路让腿凭着本能走,才勉强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时仍然全身发凉,一时间冒出来的念头却又让他热血从脚底直冲脑门,激得全身一颤。这惹得路过正要下班的警员同事关心地问他刚从侯局那里回来是不是被训了,劝他别放在心上。

    他思虑再三,将那张仅看了一眼的照片在心里反复揣摩,又在眼前反复播放,冒出了无数念头,但无人倾诉,无法讨论,问遍了那些该死的AI也得不到半句近人情的回复。终于他在躺在家里并不宽阔的床上时,打开了一个活人的聊天框,试着问了一句:

    “你信不信,死者复生这件事?”

    这谁能信呢?

    对面这位尹思,是他曾经的高中学妹,现在局里行政部门的同事,此时连他是张怀予都不信。

    可他的猜想真的没有道理吗:如果依然在不断被发现的特长者现象被视作人类进化的一种历程,那么死去的人复活会不会是进化在摁下加速键?

    当希望死灰复燃时,再离奇的天方夜谭也会被试图强行找出科学依据。

    所以,张怀予想,完全相同的容貌,将近十年的时间,那份资料上的人,会是你吗?

    周钦和?

    *

    雨夜,曲折狭长的巷道,苔藓的腥气混着泥水的腐朽气味,像天然的无形裹布,让人喘不上气。

    他拨开鬼影一样的人群,跌在狰狞的漆黑地面上,地面积了的水刺骨寒冷,湿滑黏腻,反不出一丝光,这让他分不清是雨水或是血水。他跌跌撞撞,在地面上膝行向前,这段路的终点是一具名为周钦和的死去的躯壳,雨水正带走那具身体最后的温度。

    张怀予醒了。他瞪大了双眼。窗外雨声嘈嘈切切,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他觉得有些冷了,摸了摸额头却有些热,一量体温三十八度。

    于是他爬起来,摸了一片床头的退烧药,直接咽了,又重新躺回床上。

    还说呢,难怪下午全身发凉又头脑发热的,原来只是快发烧了呀,好险,还以为是看到希望复活了呢。

    张怀予在黑暗中又一次睁大双眼。

    等下,好像真的看到了。

    *

    “你,昨晚,通宵了?”

    尹思打开车门,一眼看了看前边的张怀予,脚退了出去,瞄了一眼车牌号,又回来,系上了安全带。

    “没有,发烧了。”

    “哦!”难怪烧糊涂了给自己发些奇思妙想。

    “所以,你也相信吧,死者复生这件事?”

    这件事还没翻篇?

    “展开说说?就是昨天侯局说过的那件大事吧?什么意思,离奇大案?然后被害人复活了?哪个阶段复活的,在解剖台上还是停尸房里?”

    “不是。”

    “那是凶手复活了,从哪里爬出来了?”

    “是专案组。”

    “啊?”

    “的组员。我看到了照片,那个组员很像我哥。你知道的,我哥十年前遇害,案子现在还没破。”

    长久的沉默,配合上红灯,每一秒都显得特别漫长。

    漫长得张怀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后座上的尹思。

    那张精致伪素颜妆的脸上,如何哄哄这个傻子的悲天悯人与如何骂醒这个抽风蠢货的刻薄寡情正激烈地天人交锋。

    他叹了口气:“你果然还是不信。”

    偃旗息鼓,鸣金收兵,尹思达成了与自己的和解:“对,我不信,谁爱信谁信。”

    张怀予刚停好了车,尹思一声招呼没打就往行政楼方向走了,生怕再来一句接不住的话掉地上稀碎。张怀予倒也不在意,从停车场上去,还没进大门,迎面先见到了自己的队长——陈宁。

    “来了啊小张。”

    “陈队,这么早出去是……”

    “不早,来了就走吧。”

    “走?”

    陈宁没让他多问,招呼他直接跟上就是。

    到了车上,张怀予才得知,专案组的成员确实已经到了,但是人家没有闲着,组长带头,直接去了现场。

    “现场?进度这么快吗?”

    “对,‘翠花’找到了。”

    “翠花”他知道,昨天早上也听了一耳朵。听到时,他以自己在派出所的工作经验判断,这个哭着诉说“翠花”不见一晚上了,求求你们帮忙找到“翠花”的中年妇女,应该在寻找她走失的爱猫。

    因此他当时没有过多关注,这也不是他直接出警的任务,于是继续步向档案室。

    但是中年妇女有口音,而崔华也并非是个猫而是个人。

    当天傍晚,民警找到了崔华和案发现场,消息内部封锁,陈队接手了案件,立刻向省里来的人打了报告,很快确认并案。凌晨四点,专案组直接传来消息,称此刻已经在案发现场。

    “可昨晚下雨了啊。”张怀予自言自语地呢喃。

    “对,就是因为下雨。”陈宁认可地看了他一眼。“你很敏锐。现场在郊外,一个废弃工厂。虽然我们已经对现场做了些保护,但下雨多多少少都会有影响,于是专案组的人连夜去了。”

    所以要真进了专案组那简直不是人能干的活。陈宁依然为自己的一些机敏的前瞻能力而自喜。只是昨晚张怀予的任命还没最终传过来,他还是得忙了半个晚上去跟进案件,这令他这把“老骨头”有些吃不消了。

    “现在你这任命也下来了,去现场不能去迟了。”陈宁眉头紧皱,目光深邃,“好在我们昨天做过初步勘察,大部分有效信息是记录下来了。”

    *

    车程约三十五分钟。虽说算是郊外,但附近约十分钟步程的位置也有生活圈,甚至还有地铁站。

    工厂是大概三年前废弃不用的。一来有城市开发计划,二来因为一场经济变革的冲击,工厂经营不善,便人去楼空了。目前建筑半新不旧,少有人来。能这么快发现崔华的尸体也很巧合,昨日下午附近居民楼有人白日见黑烟,担心是废弃工厂里面有电路问题引发火灾,于是报了火警。

    消防队来了,结果先见到了命案现场,赶忙又报了案,随后去做好了本职工作,找到了废弃工厂三楼杂货间里烧得黢黑的老旧电路,解决了隐患,然后回头悄悄围观看了回热闹。

    这确实是巧,若是那电路再晚坏一天,黑烟被夜雨浇灭,尸首被雨水浸泡,那么数日之后,此地的场景,不知是否才是凶手所喜闻乐见的。

    张怀予站在标记了尸体原先所在位置的标志线的后方,抬头看着眼前这堵灰色斑驳的墙。墙上暗红的符号在灰色的墙体上蜿蜒,传递着令人费解的符号:

    无穷。

    数学里面的无穷符号。他很想解读一下,说这个符号可能表达了凶手无穷无尽的恨意,并暗示案件尚未终结永无止境。

    但他来不及解读,旁边的陈宁忽然发表了锐评:“哎您好您好!我就是L市刑侦支队队长陈宁,您放心,我们昨天现场的保护工作做得是到位的,您就是专案组组长吧?现场的照片和视频资料……”

    “我不是。”从墙后转出来的人连连摆手,甩头,似乎“组长”是什么压迫专制急于摆脱的头衔一样,“陈队,你是要找组长是吧?那边,墙后边。”

    陈宁绕到墙后边去了,张怀予像是想起了些什么,看了看眼前的人,又环顾一周,随后想跟到墙后边,却滞住了脚步,像是近乡情更怯。

    “哥们,”这位“我不是组长”反而凑上来,虽说制服笔挺眉目硬朗,身型显示出一些北方人的高大匀称,但这气质上看着,总觉得有些与这身警服别扭的不相称,“怎么不跟过去,你不去见一见组长?”

    “那个,我是L市刑侦支队的张怀予,这回加入专案组协助工作。我想组长总会见到的,现在不妨再仔细勘察一下现场。”

    “哦!是驴……是你小子!”此人向他伸出手,“我算是副组长,年觉明。看出来了,小伙子很有干劲。听说你是这里的青年才俊,应该是我们组长会喜欢的那种年轻人。”

    张怀予连忙打听:“那么组长他是……”

    “是工作狂。”年觉明笑得咬牙切齿。“不分昼夜的狂。昨晚刚下雨,那家伙,哗地爬起来,凌晨啊那会儿可是。我也得半夜爬起来给他开车直接过来。你看,到了这儿,雨也停了,不知道图什么。”

    “那么他……”

    “他不近人情得很!他定几点钟就是几点钟。你小子最好有心理准备,进了咱这个组,就不用想着按时下班这种事,这叫二十四小时弹性工作制。”

    “所以他……”

    “所以老子到现在觉也没得睡,现在遛了三圈了也不知道看点啥。这折腾个什么劲?晚个三个小时来看现场又什么区别?而且这组里还有老子在,也犯不着……”

    张怀予实在忍不住,选择打断:“副组长,所以组长他刚才起就站在你后边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