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主宅装修走中式风格，亭台楼阁众多，不少假山贵木造景，水池引的活水，里面还养着各种稀有品种的鱼类。
穿过几道廊几座院，推开格扇门看到堂内坐着的姜遥，叶梁枝第一时间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沈依依这位母亲非常非常非常讨厌她，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恨了。
在沈依依深刻的童年记忆里，叶梁枝窥伺过很多扭曲的片段。
诸如小时候她将满分试卷拿给姜遥看，姜遥撕碎了摔她脸上，骂她：“没用的东西，除了考这些没用的分数你还会做什么？沈家不用高分也能保你平步青云，用不着做这种假惺惺的努力。”
诸如她和玩伴玩晚了回家，姜遥冷脸坐在屋子里看见她说：“既然不想回来就别回来了，死在外面最好。”
被老师拖堂留了一个小时的沈依依不敢回家，在门外坐了一夜，第二天被佣人发现晕倒在台阶上，发了三天高烧。醒来时姜遥掐着她的下巴说：“你这是在卖惨吗？那还不够惨，都没有少胳膊少腿，只是发个高烧算什么，下次装得像点。”
高烧中沈依依的信息素紊乱病第一次发作，呜呜咽咽地一直说胡话，一会儿叫“妈妈”，一会儿求妈妈饶了她，老太太大发雷霆，给了姜遥一耳光，沈依依醒来后这个耳光被姜遥原封不动地还到她脸上。
沈依依没有哭，姜遥哭了，伏在沈思若怀里歇斯底里：“我不想生她的！我根本不想生她！她毁了我的人生！她凭什么折磨我！凭什么折磨我！”
沈思若抚着她的背满眼心疼：“我知道，我都知道，对不起……”
沈依依冷眼看着她抱在一起的两位母亲，觉得世界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
沈依依偷偷藏起来养的小猫从树上掉下来摔死了，沈依依发现的时候姜遥和它在一处，姜遥指着猫对她说：“看，这是它的报应，沾上不该沾的人。”又转头对沈依依说，“你也会有你的报应的。”
那是成年前姜遥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后来她就搬去外面住了。
老太太疼她，但不爱她。
对老太太来说，她是继承人，但不是孙女。
老太太对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不要学你母亲玩物丧志，为爱情折腰，根本不值得。”
后来她说要和乔思宁结婚，沈思若和姜遥都不同意，老太太同意了。
老太太说：“我给你一次犯错的机会，让你看看感情这回事到底有多愚蠢，飞蛾扑火要扑了才知道火有多灼人，你去吧，年轻总要尽兴一回。”
她以为她会赢。
她输了。
姜遥看着叶梁枝坐在她斜对面的圈椅上，一同上次没有与她打招呼，冷漠开口道：“早劝过你乔思宁非良人，结了又离，你以为自己很干脆吗？”
叶梁枝侧支着头抬眼看她：“姜遥。”
她叫她的名字。
叶梁枝说：“你觉得我欠你的吗？”
姜遥微微一愣，抿了抿唇：“你什么意思？”
叶梁枝缓缓开口：“沈思若可能欠你，老太太可能欠你，整个沈家都可能欠你，唯独我不可能欠你。”
“因为我是被你选择的，你生我的时候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如果可以回头重选，我不愿意来到这个世上。”
姜遥面色青白，沈思若搀着老太太走进来。
沈思若一眼注意到姜遥的脸色，扶老太太坐下后立刻走到姜遥旁边摸了摸她的脸，低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姜遥拉下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老太太看了她们一眼，平声道：“坐下吧。”
沈思若在姜遥旁边坐下，老太太看向叶梁枝：“你和乔思宁离婚，是你做的决定吗？”
叶梁枝：“当然，这点小事我还做不了主吗？”
老太太点点头，虽然是她期待发生的结果，却并没有多满意：“听说你又和一个医生在一起了。”
看来过了乔思宁老太太不打算再对她的感情的事放任不管了。
叶梁枝眨了眨眼，突然说：“我准备回沈氏上班。”
老太太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是吗？”
叶梁枝点点头：“嗯，做个空壳子继承人多没意思，以德配位的信心我还是有的。”
老太太这才高兴了一点，稳了稳笑意道：“沈家不需要你联姻，和我家门当户对的家族没有，但是找个能助力你事业的人还是更方便些。”
叶梁枝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那就非安医生不可了，您知道我有信息素紊乱病，她是医生能照顾我的病，而且我很喜欢她的信息素，只有跟她在一起我能觉得稳定舒适，对工作可太有助益了。”
老太太微微抬了抬眉，本来也不是很在意这件事，安医生背景很干净，人也规矩，她对她还算满意，于是大度道：“那我就不干涉你了，你自己有数就行。”
谈话结束时外面下了雨，老太太没提让叶梁枝留宿，只说如果要睡觉可以让佣人收拾房间。
叶梁枝站在廊下用手接檐上掉下来的雨滴，沈思若走到她旁边：“你跟你妈说什么了？她很伤心。”
叶梁枝笑了一下，转过头看沈思若：“沈思若。”
沈思若愣了一下：“啊？”
叶梁枝脸上在笑眼里却没多少笑意，语气很温柔地问：“你知道如果我做了家主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吗？”
沈思若收敛表情平静地看着她。
叶梁枝接着说：“把你和姜遥逐出沈家。”
沈思若脸色一变，叶梁枝转头继续看雨，宽慰她道：“放心吧我不会的，先别说等到我做家主不知还有多少年，再者说，”叶梁枝转头看了沈思若一眼，“我都还没有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她将“养育之恩”四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现在沈思若脸色也和姜遥刚刚的脸色一样了。
叶梁枝甚是愉快，从廊柱下拿起刚刚佣人送过来的伞，撑开走进雨里，头也不回地说：“跟老太太说我今晚不在这住了，反正以后还会常来的，不必太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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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手机震动到没电，乔思宁拿起内线电话：“叫贺小花进来。”
贺小花低着头走进来，乔思宁看了她一会儿，问：“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贺小花低头纠结了一会儿，将背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呈递到乔思宁面前。
乔思宁皱眉看了眼，没有接，问她：“这是什么？”
贺小花小声说：“辞职信……”
“你要辞职？”乔思宁声音太高。
贺小花有些着急地说：“我知道您要开除我，但是可不可以让我自己辞职，不然会影响我找下份工作。”
乔思宁眉头皱得更紧：“我什么时候说要开除你了？”
贺小花愣了愣：“啊，没有吗？”
乔思宁抿了抿唇：“如果你是因为离婚协议的事，没有你也是一样的，沈依依只要依靠沈家的力量什么都能做到，所以你的作为不重要，我也不会因此开除你，你可以继续在这里工作。”
贺小花鞠了一个大躬：“谢谢乔总。”
乔思宁手指在桌面缓慢敲击着，像在思考什么问题，看起来还有话说，贺小花安静等着。
良久，乔思宁终于想好了：“帮我在公司附近租一套房子，我不想住酒店了，可以租两居室，客房给你住。”
贺小花愣了愣：“为什么？”
乔思宁抬眼看她，皱眉：“你不是喜欢我吗？”
贺小花先是一呆，然后剧烈摆手，甚至还后退了几步：“不不不不不不……”
乔思宁很尴尬，打断道：“那你为什么留在我身边，还帮我处理私事？”
贺小花：“因为您答应我给我找腺体移植啊，我再也没有遇到比您更好心的人了。”
轮到乔思宁呆了：“……什么？”
贺小花头头是道：“还有为您工作是因为有钱赚啊，没工资我早跑了。”想了想又补充，“哦对，前段时间的沈小姐也算一个好心人，她给了我一大笔钱，我已经去医院预约排队了，等匹配到腺体就可以做手术了。”
乔思宁沉默了。
过了会儿乔思宁说：“她给你钱，是让你帮她骗我签离婚协议？”
贺小花缓慢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乔思宁：“是的，用了您两个签名，您不会签名还要找我收费吧？”
乔思宁捶桌：“那是普通的签名吗！”
贺小花疑惑：“您看都没有看一眼难道还不普通吗？”
乔思宁：“……”
“况且我也是为了您好。”贺小花又说。
乔思宁：“什么？”
贺小花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实话说出来，不能让乔总误会她的好心：“沈小姐说如果我没让您签成，她就雇十个彪形alpha按着您签。”
乔思宁：“……”
简单粗暴，是现在的沈依依的风格。
贺小花出去后乔思宁转着钢笔一下一下戳着木质桌面，仰头叹了口气靠在办公椅背上，然后自嘲地笑了笑。
没想到有一天，她竟也会觉得自己可笑。
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