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逸故事 > 其他小说 > 修真界没我得散 > 梦魇
    “你回来了。”谢怀瑜听到斛玉说。

    修士“嗯”了一声,少年斛玉看向栅栏那只鸡,他嘴唇动动,最终抿起,什么也没说。

    院落里又恢复了死寂,氛围古怪极了。

    他不说,谢怀瑜只能小声问:“当时你想说什么?”

    斛玉:“不记得了。”

    斛玉:“我印象里没这只鸡。”

    幻境私自篡改?

    谢怀瑜皱眉,心情愈发凝重,竟多出了不属于回忆的东西,看来这幻境比想象中更难破。又听到斛玉道:“虽然不是鸡,但我记得有只鹅啊?”

    眉头还没松开的谢怀瑜:“……”

    那说啥呢。

    凝重的气氛被斛玉戳破,感受到谢怀瑜那股浓浓的无语,幻境脑海中,斛玉笑出丝气音,他尾调上扬,话语间噙着一点笑意:“开个玩笑,小怀瑜,你太紧绷了。别那么紧张,放松。”

    “……谁是小怀瑜。”

    憋了半晌,谢怀瑜最终无奈摇头,但因为这小小玩闹的插曲,他也暗中轻吐出了一口气。

    斛玉说的没错,他的确有点紧张,识海进入幻境,一点傍身自保的法器也无,对炼器师来说,这样两手空空的境遇意味着四处都是危险。

    如果拜天游大比第一关是符阵师做的,那么第二关一定是炼器师的手笔。

    院落中,静谧许久,剑修开口:“吐息学得如何了。”

    少年斛玉紧绷的后背放松了些:“能察觉一点灵力。”

    剑修点头:“今日便学习引灵入体。”

    少年默默点头,只是眼神一直飘忽在这只鸡身上。

    斛玉:“原来是这里……我想起来了,”他慢悠悠回忆:“儿时得了几场病,这只鸡好像是给我补补来的。”

    谢怀瑜:“方才来的路上,你不是知道这只鸡是干嘛的吗,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斛玉:“哈哈,是吗,我有说过?”

    谢怀瑜:“……”

    谢怀瑜扶额……扶冠:“所以接下来怎么做?”总不能坐以待毙,时间紧迫,若一会儿鸡被下锅炖了,他们可就没机会找异常了。

    斛玉淡定:“不急,再看看。”

    谢怀瑜一向听他的,两人默默挂在栅栏,看着院子里的小斛玉一遍遍练习口诀。幻境模糊了男人的面容,只能隐约看到侧脸的一些线条。

    “咣当——”

    练习用的木剑再一次掉落在地上,小斛玉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表情:“……抱歉,今日不太舒服,明日再继续吧。”

    男人捡起木剑的动作一顿,就着弯腰的姿势,他微仰起脸,和斛玉平视。但小斛玉不看他,侧过了脑袋,圆圆的后脑勺写满了回避和别扭几个词。

    木剑被放回了墙角,黑衣修士再次回到小斛玉面前,他重新蹲下身:“哪里不舒服?”

    没有怀疑斛玉是否在说谎,男人声音放低,好像斛玉真的身体抱恙,需要比平时更仔细照顾。

    从谢怀瑜的角度,他看到,当男人说完,小斛玉下一刻就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许久,他问:“我不能留在这里吗?”他声音很低。问出来已经用了斛玉所有的勇气,他只能装作镇静。

    但此时在局外看着的斛玉,事隔经年,他清楚听到了儿时自己说出这句时颤抖的尾音。

    原来那个时候的演得这么差,斛玉想,怎么记忆里,他明明那么镇静。

    闻言,男人沉默下来,一语不发。

    许久,因为攥紧拳头,骨头都握得生疼,小斛玉点点头,吐出一口气,他扬起脸,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我知道了,多谢您这几日教诲,明日我就走。”

    谢怀瑜紧皱眉头:“他要将你送去哪里?”

    斛玉目光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放在蹲着的背影上,此刻听到谢怀瑜问,也没有离开过。

    对谢怀瑜的疑问,斛玉没出声,而是突然挣扎了两下,栅栏上传来吱吱呀呀的声响。

    院中两人如梦方醒。男人站起来,没有同意或者否决他的说法,只是对小斛玉道:“这件事之后再谈,先养好身体。”

    他转头朝着栅栏上的鸡走来。

    “完了完了要被炖了!”被炖了可就真的没机会出去了,谢怀瑜哀嚎,下意识求助斛玉:“怎么办,我们要不趁着他解开绳子的时候跑路?”

    斛玉突然说:“也不一定要跑。呆在这里等大比结束,自然有人放我们出去。”

    谢怀瑜愣住,他磕磕巴巴:“可,可是……”

    斛玉打了个哈欠:“入大比本就非我意,幻境里睡一觉也不错……你要不要一起?”

    谢怀瑜:“啊……啊?”

    谢怀瑜一向很灵的直觉此刻在猛戳他的脑袋。

    他回忆起进幻境之前的斛玉。冷静,果决,一切都好像在他掌控之中、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绝不会让自己身处不能自保的幻境中坐以待毙。

    不对……好像被冰贴在了头顶,谢怀瑜忽然清醒了。

    这幻境果真有问题!

    古籍记载,幻境生于人心,想要破除幻境,只要找到异常之处,那一瞬幻境便可破。所以幻境往往不会让人丧失神智,只是暂时让人困于其中。

    可现在这个幻境从明显一开始就有古怪——他们竟可以附身在幻境的活物身上。

    对啊……幻境本来就是肉身入境的,怎么会是神魂?

    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会忘了?

    谢怀瑜想起来斛玉在入幻境伊始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终于醒了。

    可他又是什么时候睡着了的?

    谢怀瑜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呼吸有点抖。

    这,这好像真的不是幻境,而是……梦境。

    不同于幻境,梦境处理不好,一直醒不过来,是真的会死人的。

    【“下坠也不是真的。”

    “这个幻境针对的是我,你在这里不受影响。”

    “我要你做我的眼睛。”】

    怪不得,谢怀瑜不敢向下看,他咬了一口舌尖,试图让自己清醒。

    或许斛玉从一开始就被梦境影响了,他自己应该也察觉到,所以才会对他说那些话。之后他的话和行为越来越沉默,或者不冷静。种种异常,是斛玉的神识在被梦境一点点蚕食。

    拜天游怎么会设置梦境这么危险的东西?!

    谢怀瑜急了,谢怀瑜急死了,他想大声叫醒斛玉,让他不要沉于梦境,但忽然发现自己竟无法再出声。

    谢怀瑜意识到是因为自己醒了。可斛玉作为梦境的主人,没有苏醒的能力。于是相当于此时他们一个在梦里,一个在梦外。

    梦外的声音是传不到梦里的。

    怎么办?怎么办?

    谢怀瑜急得在鸡冠里转圈,忽地感觉到院落中的少年斛玉又朝他们看了一眼。

    谢怀瑜顿住。

    第三次了,他看了这只鸡三次。这只鸡是有什么特别的吗?

    顺着他的目光,谢怀瑜努力抻着头向下看,突然,他眼睛一亮。

    ……

    “溪云……溪云!”

    “阿玉!”

    “斛玉……斛!溪!云!”

    斛玉猛地睁开眼,瞳孔骤缩,整个人僵直在原地,他仰着头,脖子绷直,豆大汗滴从苍白的脸颊边滑落,摇摇欲坠,像从水里捞出来。

    急促混乱的呼吸声在大堂内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没有聚焦的视线回归原地,斛玉眨眼,甩掉了睫毛上的汗珠。

    眼前逐渐清晰,一条镶金的木柱横在眼前,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层层叠叠,使人头晕目眩。

    这是哪里?

    僵硬地扭回脖子,斛玉慢慢直起身,周围景象清晰地出现在了斛玉眼中——

    乌压压的人群三面围绕。注视着他,眼里有一些斛玉看不懂的情绪。没有一个人出声。

    唯一缺口的正前方,戴着高帽的男人坐在高台莲座之上,手里的惊堂木还未拍下,硕大的眼珠正瞪着斛玉。

    “……”

    斛玉张了张嘴,嗓子因为过干,一时没能说得出话,只发出一点嘶哑的声音。

    他低头,发现自己正跪在大堂正中央,一身朴素白衣,沾染着不少血迹,脚上戴着刻满符咒的镣铐,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当啷”作响,发出微弱的光芒。

    “斛玉,你可认罪?”

    啪,惊堂木拍桌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堂。莲座上的男人胡子一抖,质问堂下之人。

    闭了闭眼,斛玉吐了口气,声音不大:“认什么罪?”

    长久没说话嗓音嘶哑,听起来不好听。

    男人哼笑一声:“盗窃宗内法器之罪。”

    斛玉动了动手指。

    盗窃法器?

    他抬起眼,定望着台上之人,黑漆漆的眼瞳中倒映着对方的身影。许久,他说:“我不认罪。”

    少年浑身血迹,脸上也沾染了血污,唯有一双眼睛明明。缓了几息,他接着道:“可有证据?”

    “法器在你床底找到,还需要什么证据?”

    斛玉想起来这是哪里了。

    原来还在梦境。

    看来谢怀瑜还没找到他留下碎裂梦境的线索。

    还得再撑会儿。

    意识到这件事,斛玉调整了下呼吸,撑着身体,慢慢从地上起来,他踉踉跄跄,好一会儿才勉强站稳。

    周围弟子视线里皆是鄙夷和不屑,还掺杂着厌恶。

    斛玉长舒了口气。

    缓过来那阵头晕,他用染血的手指指着人群最前方那几个人,对台上之人道:“我不认罪……是他们诬陷于我。”

    被他指着,几人对视笑笑,对他的指认摊了摊手,其中一人道:“师弟,你可不要含血喷人啊,我们怎么会做这种事?大家可都是同门师兄弟。”

    那人笑,胸有成竹。

    没有证据,谁会信斛玉一个小弟子的鬼话呢?

    况且师尊本就不喜欢他,现在他的话只会被当作狡辩。

    果然,“你!”莲座上的男人见他不仅不知悔改,还想要污蔑同门,火气愈发猛烈,“逆徒!我看你可怜,才勉强收你为我徒,日日教化,却没想到你顽劣至此,竟将罪责推与本门师兄弟,谎话连篇,你……”

    “日日教化?”

    斛玉忽然抬眼,再见这人,他早已不是当年一语不发的斛溪云,自然不会再受这般羞辱。

    于是斛玉将眼底酝酿着的情绪掀然而出,直逼台上道貌岸然之人:

    “日日教化?是指日日让我为你端茶倒水,然后将茶水扣于我头上?”

    “还是将我的法器夺走,给你的其他好弟子,让我赤手空拳去和歧奴厮杀,差点死在那里?”

    “或者,”斛玉看着暴怒的男人,“是还想将我送到哪个法阵,剖走我的灵根做法器?”

    他问:“仙长,你说的教化,是这些吗?”

    他问完的那刻,大堂安静一瞬,又忽然陷入哗然。

    前面也就算了,夺走灵根终究还是……有些弟子不约而同离台子远了些。

    台上,没想到他会反抗,并将这些事说出来,在众弟子面前被下了面子,男人面目狰狞,脸色涨红,宛如厉鬼:“大胆!我是你师尊!你污蔑同门不算,还要胡言乱语污蔑师长吗!”

    斛玉亦厉声:“做我师尊,你配不上!”

    男人死死盯着他,气喘如牛,过了一会儿,斛玉的话似乎让他想到什么,他竟慢慢平复了情绪,看着斛玉那张脸,笑了。

    男人笑眯眯望着他:“哦?你说我不配做你师尊,那谁配?我猜猜,莫非是……微鹤知?”

    他细长的眼睛一转,如他所料,接触到这个名字,台下的少年身躯明显震了一下。

    猜对了。于是男人笑得更加开怀,狠狠掰回一城,让他话语间都充斥着愉悦:

    “斛溪云啊斛溪云,为师没想到,直到今日,你竟还不愿相信他舍了你……哈哈,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微鹤知将你送来,没有任何苦衷。就是嫌你麻烦,资质差。我愿意收你,已经是你这辈子最大的福分……可惜啊,可惜。”

    他说:“可惜你本就是一滩烂泥,除了皮相一无是处……你看,这样的你,谁会喜欢呢。”

    他的话像烙铁,狠狠压在了斛玉身上。台下的少年垂头沉默着,似乎再也生不出抬起头来的力气。

    大获全胜,男人冷笑,扬声道:“来人,把他……”

    斛玉:“梦境果然就是梦境。”

    刚才还得意的男人笑意僵在脸上:“什么?”

    台下,少年抬眸,鸦睫之下的眼眸中,原本充斥着的戾气荡然无存:“这梦不错,竟选在这里,换了别人这样夸张的嘴脸,我可再没力气这么快找出破绽。”

    “谢怀瑜。”

    一声巨响,谢怀瑜具有识别性的尖叫的声音穿透空间——

    “啊啊啊啊啊啊舍友,我来救你了——”

    莲台上,大堂里,时间似乎都被凝固。随着谢怀瑜的声音落下,外人介入,斛玉的梦境转瞬开始消失。

    整个空间伴随着尖叫声急速崩塌扭曲,男人狰狞可怖的面容和周围人惊恐的神色,一个不落地映在了斛玉眼里,最终化成大火,汇聚,然后消散。

    斛玉眼里最后只剩下一点耳朵痛的无奈,其他的早就被冲刷干净。

    “好了,听到了。”

    再次睁开眼。

    他们又回到了那只鸡的身上,但此时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小斛玉和那剑修消失了,所有活物都变得死寂,连那些房屋也褪去颜色,变得破败。整个环境阴沉沉,如同下雨前荒凉的坟地。

    谢怀瑜下意识放轻呼吸。

    或许现在才是斛玉真正的……梦境。